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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风情/跨年游缘会24:00】《济世》

      《济世》

 

       文/心期瑶草绿 @心期瑶草绿 

 

-这是一道填空题

-纪念三傻还复昔一周年


  哗啦啦——


  飞出的账本撇了残页,折着角摔在了地上。如风卷芦苇似的,神武殿人人色变,乌泱泱地跪倒了一片。

  

  国师怒容未消,指着神台前散着的红纸和半成的河灯,喝道:“怎么回事?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今晚就要放灯了,现在还是这副样子,主管制灯的是哪个?”

  

  一个衣着体面的弟子低了头,碎碎地膝行了几步,小声道:“我……”

  

  国师道:“你这一个月都在干什么?”

  

  “我……”那弟子眼神四处飘忽不定,忽然落在一处,像得了救命稻草,立道,“不是我,我也不知道!……这事本来是太子殿下交给慕情的,都是他经手,肯定是他那边出了问题!”

  

  慕情正跪在他身后,闻言微微抿唇,神色淡淡的,没有什么反应。

  

  国师本就在气头上,看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气得冒烟,“慕情,是这样吗?”

  

  慕情叩首道:“是。”

  

  风信闻言有些吃惊,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郭师兄,皱起眉。

  

  国师气笑了,点头道:“好,那你就说说,耽误了除夕祈福大事,该怎么办吧!”

  

  慕情额头仍然贴在地上,国师没有让他起来,他便继续叩着。“再给弟子几个时辰,一定能在今晚放灯前做好。”

  

  他这么一说,国师怒气虽仍未消,神色却略有缓和,想到无论如何今晚王族贵族上山祈福毕竟要有交代,便有心要顺水推舟。他清了清嗓子刚刚说了个“那”字,却被身后一人打断。


  “以为现在补救,你的罪责就能这么混过去?岂有此理,如此糊弄了事,你把国师、把皇极观当成什么了!”

  

  ……国师咬牙切齿,想一脚踹到身后的心都有了。


  出声的正是他长带在身边那个姓祝的徒弟。他这个小徒弟平时总爱扯着大嗓子维护他的权威,平时他觉得挺受,便也时常鼓励,但如今这来得未免也太不合时宜了。这简直相当于抢着将他刚要下脚的台阶给泼上了一层牛粪嘛!

  

  国师只得又干咳一声,正色道:“正是如此。慕情,你受此重任,却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,你可知罪?”

  

  风信抢先道:“师父、祝师兄,慕情是太子殿下破格提拔的人,自打成了太子近侍之后,办的事没一件不妥当。这回怎么会犯如此愚蠢的错?我觉得一定有蹊跷,不如先问问清楚。慕情?”

  

  慕情仍然叩着头,并不说话。

  

  祝师兄横眉道:“不是很清楚了吗?你看看这些河灯,一半吧糊得乱七八糟,暂且不提。再看这糊好的一半:纸色斑驳,薄厚又不均,花纹全是乱的,比乡野小庙还不如,像什么样子?更何况,那账本上的数乱七八糟,一项都对不上,肯定是他贪墨了材料,以次充好!”

  

  他刚一开口,国师就更后悔刚刚没有一脚把他踹倒了——风信刚刚才提了慕情是太子殿下破格举荐的人,这小子就认定了是慕情贪墨材料,这不是削自己宝贝徒儿的面子吗?虽然眼下谢怜在宫中侍奉父母,不在皇极观,但这儿这么多人,个个都听得一清二楚,回去再口耳相传,成何体统?


  惩治慕情,是责谢怜识人不明、养虎为患;不惩慕情,是因谢怜而徇私舞弊、法外开恩……真说不清楚哪边死得更惨,一时间好不纠结。

  

  这边风信还等着慕情解释。可这小子紧紧抿着个唇,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,半个字都憋不出来。眼看着指不上了,他只得心一横道:“祝师兄,慕情之前不过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协理制灯。真正负责管账的,好像还是之前急于推卸的郭师兄吧?”

  

  祝师兄还没有想到反驳的话,风信便又对国师道:“再者说,慕情毕竟是太子殿下的近侍,就算真要定他的罪,也要等太子殿下从宫中回来,禀报了再说。”

  

  国师可算又找到了个台阶,不敢再等徒弟坏事,抢着一锤定音道:“是这个道理,那就先这样——着慕情跪侍神武殿,由风信监看,等殿下上山再做处置。”

  

  

  时至晌午。除夕这一天,全观暂歇修习,各峰都在忙着过年的事。张灯的张灯、结彩的结彩,偌大的主殿中,只剩下跪在神武像前的慕情,还有在一旁焦躁踱步的风信。

  

  又转了一圈之后,风信终于受不了了,在慕情面前顿步转身,粗声粗气道:“喂,你起来吧。”

  

  慕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,又低头道:“不敢。”

  

  风信冷笑道:“得了吧,还有你不敢的事呢。”便伸出一只手去,颠了颠,“来,起来。”

  

  慕情微微一提眼白,也不知道是抬头看他,还是翻了个白眼。“你管我做什么?”

  

  风信僵了,收回手按在腰间,道:“你以为我想管你呀?要不是怕你丢了太子殿下的面子……得了,你快起来吧,人都走光了,又没人看着。”

  

  慕情道:“你别管。”

  

  风信横眉道:“我不管?我不管能行吗?等会儿殿下回来了,你再眼圈一红来个恶人先告状,我又要挨说。”

  

  “……”

  

  慕情刚刚差点被当场定罪都没露怯,此刻却嘴唇微张,脸色涨得都不能看了,慌然怒道:“你,你血口喷人!”

  

  风信道:“我怎么血口喷人了?就说上回——明明是你自己要给我洗衣服的,殿下看到了问,你就扭扭捏捏不说话,一副委屈样。害得他以为我欺负你,把我好说了一通。你敢说没有故意坑我?”

  

  慕情脸色更红了,结巴道:“我——我没有。是因为殿下问我,为什么要给你洗,我……我一时说不上……”

  

  风信道:“我信你个鬼,你从第一天起就看我不顺眼,嫌我比你更受殿下器重,整天打着个小算盘算计怎么要把我挤下去呢。别以为我不知道!”

  

  慕情气得攥着拳头的手都抖了,咬牙咬得咯咯响,头上青筋爆了一堆,努力吸了口气想憋下去,最后还是爆发了出来:“放你的狗屁,我——”

  

  眼看风信的神色好像忽然变了,他敏锐地收住话头,回头一看,呆了。


  只见谢怜僵立在殿门口,一只脚将入未入,与他对视后,略微尴尬地笑了笑。

  

  慕情平日里总是安静乖巧的,难得粗鲁,竟然就被太子殿下看了个正着。一时间窘迫不堪,松开拳头攥住衣襟,抿唇垂头,又作回了斯斯文文的样子。

  

  风信刚刚还挺气,现在却要被这人笑死了,按着肚子脸憋得抽搐。谢怜嘴角都翘起来了,却干咳一声掩住,走进来温声道:“怎么回事?怎么跪在这儿?”

  

  风信哼了一声,努嘴道:“我都懒得说了,你问这个人去。”

  

  谢怜道:“慕情啊,出了什么事?”

  

  慕情木着脸,下拜道:“属下犯错,被国师责罚。”

  

  谢怜还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,慕情却不再吭声。他皱了皱眉,还要再问时,风信终于忍不住了,对慕情道:“你这个人干什么呀?闷里闷气的。简简单单一件事,死活不愿意解释清楚,弄得今天殿下的面子差点都被你丢尽了!”

  

  又对谢怜道:“殿下,你之前不是说他刚到你身边,想让他多锻炼锻炼,就叫他负责今年制灯吗?后来这活儿被一个姓郭的子弟给抢了。”

  

  谢怜点头道:“是有这么回事。当时慕情说没有关系,不要计较,我就派他去做副手了,怎么了吗?”

  

  风信哼道:“没关系个屁,今天交灯的时候,连一半数都没有交上来。就算是做好的那一半,也全是以次充好,买材料的账目也对不明白。那个姓郭的第一个推了责任,说他虽然挂个名头,但实际事务全是慕情负责。国师本来就不喜慕情,祝师兄还在煽风点火,非说慕情贪了买材料的银子,要治他的罪呢。”

  

  谢怜脸色变了:“怎么可能?”

  

  风信气鼓鼓道:“怎么不可能,千真万确。你是没看到,这个人自己都还在那里供认不讳呢!也是你当时不在,他们才不敢妄自处置,不然现在指不定怎么样了。服了,有些人自己要作死,我真是保不住。”

  

  谢怜思忖稍许,坚定道:“不可能。”低头看向慕情: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

  

  慕情道:“灯没有做完,耽误了除夕祈愿。”

  

  风信被他这么一戳,更是气得咬牙跺脚,“我操了,你这是在装傻吧!”

  

  慕情迅速对答道:“没有做完,就是我受罚的原因。我没说错。”

  

  “……”风信半天憋出个“好,你厉害”,甩头看别处,眼不见心不烦。

  

  谢怜想了想,对慕情道:“你不是做事不认真的人,既然做不完,一定是有苦衷。是什么原因?”

  

  慕情抿了抿唇,道:“殿下,请不要再问了。”

  

  风信又转了回来,气势汹汹道:“还能是什么原因?做灯的钱都被这小子挪走了,请不起工人买不起材料的,怎么做完?”

  

  “砰”的一声,竟然是慕情一拳捶在了地上。


  他紧紧咬着牙,脸色疼得扭曲了,按在地面的拳头再次攥紧,浑身颤抖,眼圈微红:“你胡说,我没有偷拿!”

  

  谢怜忙道:“我知道,我知道,你别瞎想,风信乱说的。”

  

  风信也被他这一拳头吓到了,却只愣了一眨眼,便又瞪眼道:“殿下?我怎么就乱说了?好好的银子摆在那里,他若是没有拿,又到哪里去了?总不会是……”

  

  他说这儿,停住了,微沉脸色,看向谢怜。谢怜也想到了同样的事,皱眉道:“慕情,是不是这样?”

  

  慕情闷声不答,抹了把眼睛,又叩了个头,道:“殿下,我算过了,给我派上三五个人,立刻开始赶工,便可以在今晚前做完,再用朱笔稍作修饰,画些图案,不会有人看出材料劣质。”

  

  谢怜道:“做完又如何?难道无辜的人承受了不白之冤,就要这么算了吗?”

  

  慕情方才起来,又欠身道:“殿下,恕我直言。事到如今,追究这些又有什么用处?不如从现在开始补救,至少可以避免更大的损失。”

  

  谢怜断然道:“绝对不行!除夕祈愿可以不办,但我不能允许这样不平的事发生。慕情,究竟是不是与你同时负责制灯的人贪墨了钱财,耽误了工时,还将责任推在你身上?你没必要害怕,告诉我,我可以为你主持公道。”

  

  慕情挤了挤嘴唇,又嘟囔了一句什么话。

  

  谢怜道:“嗯?”

  

  慕情提高了声音,“主持公道,真的不必了。”

  

  风信当时就炸了起来,“嘿,你什么意思啊?”

  

  谢怜却伸手示意他不要激动,又对慕情道:“为什么呢?”

  

  慕情抬起头来,深吸一口气:“因为这世道,本就是如此不公!”

  

  

  两人都没想到没想到他忽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,有些愣了。

  

  慕情一口气说道:“我为什么不说?因为说了没有用,反而会让情况变得更糟。我本是罪人之后,没有资格进入皇极观,是太子殿下破格提拔,才成了近侍。皇极观中修行的,有多少贵族子弟、世家公子,哪个不想在太子殿下身边谋上一官半职?可是他们那样出身的人都没有得到,偏偏我一个贫民得到了。他们怎么能不酸?怎么能不恨?怎么能不找尽机会刁难我?人之本性罢了,换了我也会这样。”

  

  谢怜被他这一席有点道理的歪论说得有些反应不过来,揉了揉额角道:“那也不能这样作践人啊。”

  

  慕情扯了扯嘴角,道:“殿下,你还不明白吗?有些人生在这世上,就是为奴为婢、受人践踏的命!”

  

  谢怜沉了脸色,“怎么会?不要说这种话。”

  

  慕情淡淡道:“怎么不会?不过,太子殿下这样金贵的人,自然是看不明白的。”

  

  他刚刚说那些话,风信心里略有些难受,却不知道该怎么回,只得站在旁边,忽然听他来了这么一句,上前一步骂道:“放屁!殿下怎么你了,你又在这里阴阳怪气!有种去找欺负你的人算账啊。”

  

  慕情却不惧他,看向他道:“我敢吗?呵。我不过就是贱命一条,去和他们世家子弟冲突,你说谁能占得了便宜?以卵击石罢了。你有家族做依仗,自然觉得受了委屈便去找人对质天经地义。可是,我不行。”

  

  慕情的出身造成的问题,谢怜已经时时注意了,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深,踱着步细想了几层,越想越觉得不公,驻足道:“风信,你去把那个郭家的公子叫来。”

  

  风信正要答,慕情便脸色泛白,又一个头磕了下去:“请殿下不要这样做。”

  

  谢怜微愣,“为什么?”

  

  慕情吐了口气,道:“这就是为何一开始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说。为我出头,会显得殿下徇私护短,既损殿下的声誉,又对现在我的情况没有一点帮助。这回严惩了一个人又怎么样?他们当着殿下的面,自然不敢再说什么,可殿下不在的时候呢?他们因我被殿下责罚,背地里只会更酸我,更恨我。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,还会变本加厉。更何况,由我顶着这个失职的罪名,也更妥当一点。”

  

  风信道:“什么乱七八糟的?为什么?”

  

  谢怜却比他想得明白,“有我在,你不必顾忌郭家的地位。是他们自己子弟做错了,做错了就该受罚。”

  

  慕情摇头道:“太子殿下,你是天下头一等的贵人,旁人不管多大的权势,都入不了你的眼。但你不能只想着你的地位高不怕他们,你也要考虑国师和国主陛下的顾忌。新春将至,他们君臣其乐融融的,还要坐在一起开几天的宴会,若是为这个不大不小的事闹起来,未免太损两边的面子了。到时候归根结底,还是会把这股子气记在我头上。真不如我就这样认下来,息事宁人,至少不会平白得罪国主陛下。”

  

  谢怜本意就是为慕情讨公道,自然不想给慕情再添困扰。听他如此说,只得作罢,只是心里还有不平,道:“我是真没想到,帝君殿前、天子脚下,竟然还有人仗着出身,如此作威作福。”

  

  慕情抿了抿嘴唇,道:“殿下,这些……”他说到一半似也觉得不妥,声音小了下来,嘟囔了一个谁都没听见的词,“……的话,我劝你还是少说为好。”

  

  看这厮鬼鬼祟祟的,想必不是什么好话。风信蹙眉道:“嘿,你小子是不是想挨揍?”

  

  慕情幽幽看了他一眼,却没有理会他,继续对谢怜道:“作威作福的人,自然是有的,而且只多不少,只是没人敢在殿下面前表现出来罢了。不光他们,这天下之大,凡仗势者,有几个能做到不欺人呢?世家欺平民,富人欺穷人,年长欺年幼,男丁欺女弱。甚至那些一贫如洗、臭水沟里滚大的皇城贫民,你道他们整日受人欺凌,想必不会再去欺凌别人——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。他们有什么东西?他们算什么东西?他们都低到尘埃泥沼里了,也能靠着‘皇城出身’四个字,狐假虎威地欺负外乡人!”

  

  他顿了顿,又道:“‘天子脚下’又算得了什么?都道仙乐富甲天下,皇城富甲仙乐,按理来说,这皇城应该是天底下头一个的好地方了。可就算是这儿,一天也不知道要死上多少孤弱。就说今天,大年三十,太苍山张灯结彩、流金淌银,还在纠结一张糊灯的纸烫纹够不够精致——可你山下去看看。山下贫民窟里,连一顿年夜饭都吃不起,饿死的、渴死的、冻死的,挡了路被人打死的,又有多少呢?没有人去数。”

  

  谢怜握拳道:“既然如此,那就开粥棚、施米面、送棉衣,能救一个是一个。”

  

  眼看着他这副鼓鼓的样子,要不是还跟人说着话,简直都要直接冲下山救人了。慕情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,摇头道:“救不过来的。若靠一个人就能解遍天下之难,也就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。殿下,我跟你说这些,也并不是想让你如何。横竖死的也不是自己家人,不要去想,高高兴兴地过年也就罢了。”

  

  可谢怜听说有不公之事,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?天性如此,自然不会被他一句话劝回去,随便敷衍了他一个“嗯”,当下思绪飘远,已经在考虑如何安排今年的救济了。

  

  慕情每每看见他这副样子,心中都有股无名之火蹿上。这回本来就是满心的委屈,更是不想忍了,破罐子破摔,有几分恶狠狠道:“都说了,没有用的,救不完的!你一天天地施粥施米,倾尽国库也照样救不完。升米恩,斗米仇,总会有你力所不能及的一天,到时候你以为他们会感谢你吗?你错了,没谁会感谢你。他们只会恨你,只会怨你!爱人者,人恒憎之。救人者,人恒负之。就是这个道理!也别觉得是谁天生恶毒,随波逐流罢了。世道如此,人心如此。你以为光凭你一个,就能改变这世道吗?!”

  

  谢怜刚开始像是还想要反驳的样子,越听到后面,就越为平静、越为坚定。最后,他道:“能。”

  

  慕情刚刚的话还没说完,想要接着他再反驳,可是话刚移到唇舌间,却随着一口气飘散了。微张的嘴唇半晌也没能合拢,他喉咙微动,下意识想躲开,却像被钉在原地,怎么也移不开眼。

  

  谢怜道:“人人如此又如何?我偏不认。世道不公,必定是世道错了。我要改变的,就是这世道!”

  

  

  这明明,是一句很幼稚、很天真的话,看着荒诞不经,甚至有些滑稽。但风信和慕情都没有笑。

  

  风信不自觉地挺胸,扬起头来。慕情则懵懵的一动不动,唯有黑曜石般的双眼闪烁不定。

  

  许久之后,他垂下眼脸,轻声道:“那时,殿下将制灯的活计交给我之后,郭师兄便一直来纠缠我,叫我让他负责。我不想闹出事端,只得让给了他。他就对我说,购置材料与制灯都不需要我来管,他自会解决,到时候只要去验收就行。本来我是不同意,想至少要看到账本,可是他藏得太严……昨晚我去验收,发现灯果然都还没有开始做,材料也都是劣质的。再去看账目,就发现完全对不上。想与郭师兄对质,却找不到他的人。最后我只好一个人在库房连夜赶工,但是数目太大,最后还是没有做完。”

  

  一提起这茬来,两人才想起来慕情还跪着。谢怜看了一眼风信,风信立刻向他伸出手来。慕情却没有接他的手,自己撑着地面便爬了起来,稍稍趔趄了一下,站稳了。

  

  风信生硬地放下手,又道:“嘿。”

  

  慕情看他。

  

  风信盯着房梁:“不好意思啊。”

  

  慕情道:“也不关你的事,你道歉做什么?”

  

  “唉,你这人——”风信显得有些尴尬,抹了把脑袋,“就是,我刚刚不也没信你吗?但——但我是觉得,你天天唠唠叨叨地抱怨这抱怨那,简直像个公主,肯定一丁点委屈都受不了,要真是被冤枉的,怎么会不说?谁知道……”

  

  谢怜未语先笑,“谁不是父母生养的呢?哪儿有喜欢受委屈的道理。平时是因为有我在,他有靠山,自然可以任性一点。你也是对他有些误解了。”

  

  风信道:“这能怪我吗?还不是这小子自己性格太怪了。”又对慕情道:“你就不能改改吗?改得正常一点,正常说话正常做事,说不定就没那么多是非了。”

  

  慕情凉飕飕道:“我要怎么改?他们的印象已经形成了,我不管再做什么都是错的。巴巴地去讨好人,他们就会对我好?得了吧。不过是再落个圆滑世故的罪名罢了。反正没有什么用,我何必还去贴他们的冷屁股。就好像殿下刚刚说的,我也是我娘疼着宠着长大的,凭什么要去受他们的闲气。”

  

  风信挠挠头道:“你既然是这个想法,干什么连我又不告诉?就知道把我和殿下当外人。亏我还一直以为你特别有心机,像是后宫的奸妃,受了委屈隐忍不发的,然后憋着心计暗中害人……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些缘故。——是我错怪你了。”

  

  慕情直瞪他。谢怜却又忍不住笑了,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,什么就又是公主又是奸妃的。”

  

  风信不服道:“本来就是嘛!”

  

 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,便开始讨论这件事现在要怎么办。那两位东一句西一句地提议怎么从自己腰包里掏银子补,慕情插不上话,默默蹲到一边,将殿里地上散着的成灯和半成品分开。又将剩下的灯纸叠好,放成一叠;挑出里面太过劣质的,扔在另一堆。

  

  谢怜看着他整理,忽然冒出了个念头,双手一拍,道:“我知道了!不必赶工了,咱们今年把这些东西带到山下去,请城中民众一起来做。虽然可能没成灯那么精致,但自己亲自动手的过程,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了,不是吗?”

  

  “……”慕情搓着满手干活磨出来的茧子,显然又有自己的看法了,但看了谢怜一眼,还是抿了抿唇,什么都没说。

  

  风信点头道:“灯是解决了,那姓郭的呢?道理都明白,难道真这么算了?”

  

  谢怜点头道:“自然不能。要不这样吧,慕情,你来说说,你想怎么做?这回我听你的。”

  

  慕情淡淡道:“殿下其实也不用太过费心。下一次,再有这样的差事,安排他负责、小镜王督察不就是了。”

  

  这可真够毒的。他应答得极快,显然早已经考虑得一清二楚。两人一听,面面相觑。半晌后,风信指着他道:“殿下,你看看他!”

  

  谢怜憋笑道:“看到了,怎么了?”

  

  “我说什么来着?奸妃吧!”

  

  

  今年的除夕祈福,比往年有所不同。不再是皇亲国戚上山拜神,而是将神武神像请下了山,与庶民同乐。太子殿下自掏腰包,施粥棚没几个时辰便建了满城。各世家见太子做此表率,更是各个都不肯落后,有送粮米的,有棉衣柴火的,竟成攀比之风,就连最吝啬的铁公鸡也迫于大势,暂时成了乐善好施的大善人。

  

  是夜,满城灯火通明、花树星雨。河边新扎好的数千盏花灯,只需一钱善款就能捐上一盏。写下祈愿,推下河岸,便乘着风随水长流。百姓中就算是最穷困的,也不至于真的一个铜板都出不起,听说本是宫中的河灯今天谁都能放,都想讨个彩头,于是纷纷赶来,捐灯祈福。

  

  谢怜一直留在了最后,微服辗转在各个粥棚之间巡视情况。风信慕情跟在他身后守着,除了差点被戚容领来非要献给太子表哥的宝马驹撞倒以外,竟然也没出什么大事。国主一开始觉得堂堂王族做这种事真的有失威仪,可看到全城热闹升平的样子,也就没再说什么,由着他去了。

  

  太子殿下说要做到的事,果然都一一做到。今年的除夕,皇城里没有一人挨饿、一人受冻、一人枉死。就连平时饿得东倒西歪的流浪猫狗,今夜也都吃上了一顿饱餐。

  

  等到过了三更,响过了新年的鞭炮,街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,三人这才闲下来,一路闲聊着遛到了护城河边,河边还有几盏灯留着,正好够他们的数。

  

  三人站在了写祈愿的桌前,各自捡了纸条出来。风信问道:“殿下,你要写什么愿望?”

  

  谢怜不假思索:“我要拯救苍生。”

  

  “……”

  

  两位侍卫对视一眼。风信颇有些得意,摆口型道:“跟你说什么来着?交钱。”慕情赌输了自是不甘,翻了个白眼,却还是掏出钱来,手绕过谢怜背后,递给了另一边的风信。

  

  他抠门得要命,分明赌了一吊,交钱时却短七短八的,最后只给了小半。但风信其实并不在乎什么钱,只想赌赢慕情而已,因此也没在意,随手将钱揣了,便递笔开写。

  

  没过一会儿,谢怜和风信写完,自去放灯。慕情尚未动笔,看了一眼那两人,收回目光时,看着那空白的纸条,却有了种冲动。

  

  提笔,落笔。

  

  “我要拯救苍生。”

  

  写完之后,他的脸色刷一下红了,狠狠将毛笔拍进砚台吸满墨,哐哐哐地左划右划,将那几个字死命地用黑墨团盖了过去。——真是的,什么拯救苍生?自己都救不了了,还拯救苍生呢。他也不欠苍生债,苍生也不是他父母,苍生管他什么事?愚不可及,愚不可及,愚不可及……

  

  他划完后,吐了口气,又展开一张纸,气鼓鼓地写下“愿出人头地”几个字,对折。可真等到要拿起河灯时,却又鬼使神差地将那纸条展平了,笔尖垂了半晌,最后还是在后面添上了一句。

  

  “愿出人头地,再去拯救苍生。”

  

  写完了,看了又看,总觉得哪里不对。果然,这样傻气的话,怎么看都还是不像自己。慕情莫名其妙地有些失落,笔尖低垂,触碰纸面,轻轻划了一道。

  

  风信正好放完灯回来,瞟了他一眼道:“你写了什么呀?”

  

  慕情将纸团团成一团塞在袖子里,道:“你写了什么呀?”

  

  风信道:“‘愿和慕情一起,永远侍奉太子殿下’。”

  

  “……”慕情翻了个白眼。“你自己要永生为奴就算了,干什么还连累我。”

  

  风信气得捶他:“干什么?有意见?”

  

  慕情闪身躲过,飞脚踹向他:“滚,自己编排自己去!”

  

  风信向后大跨一步,正要反击时,却重心不稳“啊啊啊”地向后倒去。慕情慌了,伸手去抓他,却被他抓住袖子,咕噜咕噜地滚成一团。

  

  谢怜听到“噗通”一声,急忙看过去,对这团巨大的水花,无奈道:“你们俩干什么呢?”

  

  两人立刻停止撕打,并排踩着水飘在河里,异口同声道:“切磋!”

  

  谢怜轻笑了一声,道:“行了,快上来吧。大过年的,切磋也不急在这一时。我去给你们拿衣服去。”

  

  走了半晌,他又回来了,站在河边上,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,“咳……慕情,那个,衣服在哪儿啊?”

  

  

  三人的衣服,自然都在山上。慕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,暗自翻了个白眼爬上岸来,在城里连逛了几圈,拦下了正在锁门的老板,买下了两套粗糙的成衣拿回去。

  

  风信也毫不客气,一把就接了过来,湿衣服脱了扔地上,拿起新衣便往头上套,顺口道:“所以你写的到底是什么呀?”

  

  慕情没他那么厚的脸皮,早已经躲在店里换好了,瞥了一眼谢怜,看后者没在看,迅速抬手把风信的衣服往旁边一扯,叫他的脑袋直直地塞进了袖子里卡得死死的。风信懵了片刻,便开始刑天似的“唔唔”怒吼,慕情却又回到了祈愿桌旁,展开又一条纸条。

  

  想了又想,他写道:“愿和风信一起,永远……”

  

  “侍奉”两个字,却有些下不去手。

  

  最后,这一张也被团成一团,塞进了袖中。他又展开下一张。

  

  “愿和风信一起,永不离开太子殿下。”

  

  可刚满意了没眨眼的功夫,他又觉得有些不妥了。什么永不离开呢,哪儿有谁和谁永不离开的呢。人生天地间,聚少离多才是常事。永不离开?妄谈罢了。

  

  可是,除了这样,又不知道要怎么改才好。正在思索时,身后忽然传来风信一声怒号。慕情打了个激灵,立刻将纸条撕了个稀巴烂,往河里一撒。

  

  转头去看时,却发现风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不但没脱身,反而把自己捆得更紧了,谢怜一边笑得前仰后合,一边试图帮他脱困,可是太子殿下从小就没有自己穿过衣服,哪儿还能去帮别人?自然越帮越忙,简直快把风信裹成粽子了。

  

  慕情离他们很远。就这样远远地看着,稍稍有些发愣。忽然感觉手上粘着什么东西,回过神来,低下头去看,是一小块纸,被未干的墨迹粘在他的手掌,便将那一小块纸扯下来,翻面,垂眼看去。

  

  是个“离”字。

  

  慕情忽然有些恍惚。抬起头来时,正看见河面上被他丢下的纸片四散开来。漂浮不定,越漂越远,像是失散了。

  


  

  “——打住,打住。这大过年的,说什么离啊散啊的,晦气。”

  

  慕情不乐意了:“分明是你自己要听,我才说的。不听更好,我以后再不说,乐得省事。”

  

  风信从榻上爬起来,系上腰带,拍了拍他道:“我本来也没要听,分明是你自己喜欢叨叨往事。不说就不说,赶紧起来,咱们该走了。”

  

  “去哪儿?”

  

  风信瞪他:“不是跟你说了吗?菩荠观吃年夜饭啊。”

  

  慕情翻了个白眼:“那个啊,我以为客气客气就完了,真的要去吗?”

  

  风信摸了摸头道:“年年都去,总不好今年忽然不去了吧?”

  

  慕情嘟嘟囔囔地又抱怨了一番,总算还是起了身,道:“那先说好,要是谢怜心血来潮又自己下厨,你来吃。”

  

  风信又瞪他道:“你是不是想毒死我,自己守寡?”

  

  慕情懒得跟他多废话,直接开打。也并不耽误事,两人一边灵活默契地见招拆招,一边走出玄真殿,跳了下界。眼瞧着已经能看到菩荠观的屋顶了,风信忽然抓住慕情的拳头,按住对方,问道:“所以,最后你祈愿到底写的是什么呀?”

  

  慕情脱开他,冷嗖嗖道:“你不是不要听吗?我不说了。”

  

  风信也不甘示弱:“不说就不说,反正我料定你这个白眼狼也写不出什么好话。”

  

  他刚说完,一阵晚风柔和地拂面而过。可柔和归柔和,两人却纷纷鼻子一皱,相互对视,认真地考虑起了到底要不要赶紧转身跑回上天庭。还没来得及撤腿,观门咔嚓地开了。谢怜端着一锅冒着泡的黑灰糊状物,笑着对两人招手道:“这么快就来啦?正好,趁热吃!”

  

  风信整个脸色都绿了,打算靠看着慕情同样难看的脸色来舒缓舒缓心情时,斜眼看去,却发现对方正在笑。

  

  “……”难不成闻到气味就已经出现幻觉了不成?

  

  风信惊恐道:“你笑什么?”

  

  慕情抿了抿唇,敛去笑意,道:“你又不爱听,我可不说。”

  

  

  除夕当夜,夜阑风静。

  

  “噗通——”

  

  黑衣少年跳进了护城河中,顺着下游游去,边游边在寻找着什么。终于,他眼前一亮,捧起双手。水顺着指缝溜走,飘浮着的纸片沉落,粘在了他的手掌。

  

  终于找到了。他将纸片郑重地收好,回到岸上,甩干净水,站在祈愿桌旁,又展开了一张纸条。

  

  思忖片刻,落笔。

  

  ——愿吾三人纵天涯海角,团聚有期。

  

  

  今年,亦是如期。


  Fin.

  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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